基督教民族主义及基督教川普主义到底有什么错?
基甸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各位基督徒先假想以下场景:有一个来自中国大陆的90后留学生,在美国留学期间,因为大学城当地的华人教会的基督徒热心向ta传福音而信主。Ta对信仰相当追求和认真,同时ta也很爱中国,认为今天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强国,在很多方面都超越了美国;虽然中国不是样样都完美,在很多方面也面临各样问题和挑战,但中国政府在过去几十年让中国人民生活水平和国际地位显著提高,ta相信共产党也是愿意把中国建设成一个强大的国家,甚至“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虽然一部分教会的弟兄姐妹视ta为“小粉红”,ta自己并不认为ta爱中国与ta的基督教信仰相违(况且圣经也没有教导基督徒要当政治“反贼”或不能爱自己的国家,对吧,ta说)。那些弟兄姐妹也为了传福音的缘故,没有在ta面前把对“小粉红”的鄙夷流露出来,并尽量避免跟ta争论“粉红”vs“反贼”的政治议题。
现在这位初信年轻基督徒即将回国,因为你在福音机构全职服事,ta所在的教会请你来当ta的“馒头儿”(mentor,属灵导伴)。你跟ta说,回去中国后,你一定要去家庭教会聚会,不要加入三自教会。ta反问,为什么不能去三自教会?三自爱国运动的教会是政府允许的、公开的、光明正大的教会啊。基督教中国化,既能促进基督教在中国的发展,带来基督教的复兴,又有利于咱中国人实现咱的国家、民族的伟大复兴,明显双赢啊,哪里不香呢?
请问,作为ta的馒头儿,你要怎么回应、指导ta?
如果是我,我会跟ta说:正因为三自教会是“爱国运动”的一部分,而这个“爱国主义”是政治性的,所以把基督教跟爱国主义捆绑在一起,就是把基督教“郑智化”(政治化)了,政教不分,万万要不得。我们不加入三自,跟历史上一些拒绝加入三自的家庭教会领袖(如王明道)一样,是“为了信仰”,不是为了政治——王明道不是因为反共(虽然他当然也不拥共)而拒绝加入三自,而是因为他要持守信仰的纯洁,拒绝把对基督的信仰跟地上的党派政治搞在一起。
所以,如果您问我,我为什么反对基督教民族主义及基督教川普主义,我也会给您同样的答案——我是为了信仰的缘故,不是因为政治的立场。“三自爱国运动”正是“基督教民族主义”的中国版本。如果我们的公共神学逻辑是一致的,当“基督教国族主义”的“国”换成美国、“族”换成“来自欧洲的白人”时,我们就应该同样以信仰的理由对它说“不”。
美国版的“基民”和“基川”虽然都挂了个“基”,但其混合(也混淆)党派(partisan)政治和宗教、依靠世俗权力、跟民粹主义甚至种族主义互相利用,搞“文化战争”而不是靠福音赢得人心、“要十字军,不要十字架”,等等,本质上是不以福音为中心,甚至是反福音的。福音派基督徒有很强的基于信仰的理由警惕、抵抗、反对它。
对于“基民”和“基川”,美国福音派基督教会(包括华人教会)的一些牧师、神学家、教会领袖、平信徒,都已经有很多深入的反思和批评,网上可以找到很多。我下面摘抄一些我比较认同的片段,并给出全文链接,供大家参考(我自己就不详述了)。
基督教民族主义利用基督的名为世俗的政治目的背书,宣称自己的政治目的就应是每个真信徒的政治目的。无论其目的是什么,这在原则上就是错的,因为只有教会才有权宣扬耶稣的名,并将祂的标准带进世界。如果一个政治运动提倡某种不正义的主张,事情就更糟糕了,基督教民族主义及其伴随的不自由主义(illiberalism)就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基督教民族主义是在“称恶为善,称善为恶”;它把基督的名字当作无花果叶来掩盖其政治目的,把耶稣的信息当作政治宣传的工具,把教会当作国家的婢女和啦啦队。——Paul D. Miller,“什么是基督教民族主义”,https://zh.christianitytoday.com/2021/04/what-is-christian-nationalism-zh-hans/
为什么“基督教国族主义”是一个模糊的分类?首先,它通常是一个冒犯人的词汇。但是,给人们贴上“基督教国族主义”标签的专家远远多于自己接受这个词的人。其次,实际上基督教国族主义更多是一种内心反应,而不是理性立场。我最近看到一个院子里的竞选广告牌,上面写着“让信仰再次伟大。特朗普2020”。我当时就在想,特朗普连任怎么能让“信仰”再次伟大?什么信仰?什么时候开始它已经不伟大了?最后,人们往往不清楚“基督教国族主义”主要是指对美利坚民族、共和党,还是对某个政治家个人的忠诚。特朗普时代确实带来了把总统当作“受膏者”一般的异教信念……——Thomas Kidd,“分辨基督教国族主义与基督徒的爱国主义”,https://www.tgcchinese.org/article/christian-nationalism-patriotism
“基督教民族主义”——无论是比较常见的、不那么激烈的词汇,如“上帝和国家”等将基督教变成美国公民宗教的想法,又或是当我们看到基督教的符号如何以更明确、更可怕的方式被蛊惑人心的、独裁的种族中心主义或民族主义运动所利用……(其)行为深深伤害了教会的信誉和见证。它合法化一些圣经里所谴责的行为,使教会被那能称为偶像的东西掳掠成奴隶。不过,我们经常忽略的是,这些基督教民族主义运动所出卖的,是基督的宝血……这种想法曲解了圣经里的救赎叙事,导致一种强迫性的“圣经文盲”结果,最终引向一种异端性的国族成功神学(national prosperity gospel)。但也许更重要的是,这些将国家身分、种族身份、政党偏爱性、甚至将模糊的用词,如“价值观的复兴”⋯⋯等等议题与基督信仰混为一谈的做法,伤害了我们对福音的核心的理解:耶稣基督的十字架。——Russel Moore,“我们更需要的是一位救主,而不是一个国家”,https://zh.christianitytoday.com/2021/11/moore-blood-need-savior-state-christian-nationalism-zh-hans/
那些自诩为基督教国族主义者的人的问题在于,他们企图把“基督教”与“国族主义”结合在一起的方法,显然与“基督教”这一形容词背道而驰。他们的国族主义承袭了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德法英三国那种陈腐的血与土的观念,不仅推崇主流族群的文化,更鼓吹维护种族的纯洁性。在美国这样高度多元化的社会中,这种主张若不诉诸强制手段根本无法实施。我们不可能“倒退”至某种更单一、更同质的时代——那时美国社会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英国更正教传统,如今早已不复存在。——Alan Strange,“基督教国族主义”,https://yimawusi.net/2025/09/24/christian-nationalism/
融合上述三种成分(基督教美国主义、末世阴谋论和成功神学),再加上大量的忽悠、自我推销和个人崇拜——毫不奇怪,我们就有了基督教特朗普主义“邪教”(cult)。虽然它与严肃的政治或严肃的基督教都毫无关系,但它是几十年来操纵利用政治和基督教酿成的苦酒。而最终的结果,则是一种既反政治也反基督教的危险热情。——Michael Horton,“特朗普主义之毒”,https://www.tgcchinese.org/article/cult-christian-trumpism
如果我们不能接受国家围绕意识形态建立的观念,而是把各个国家按文化相似性去建立,那么黑人和白人(更不用说亚洲人、西班牙人和美国原住民)会有多少合作和合一,或者他们是否应该尝试一起生活和敬拜,这都成了公开的问题。还有,这真的是福音所要推动的方向吗?我们真的要在地球上追求一种与天堂中的社会秩序如此不同的社会秩序吗?我们真的那么肯定我们对像我们这样的人的爱和对不像我们的人的排斥是上帝赐予的倾向,而不是堕落的倾向吗?——Kevin DeYoung,“右翼觉醒主义的崛起”,https://www.tgcchinese.org/review/christian-nationalism-wolfe
可以肯定的是,基督教国族主义的表达方式常常歪曲基督教的信息。但我们应该努力去理解它,当我们谴责它时,我们应该用准确的措辞。国族主义是美国理想的堕落,而不是美国身份的基本要素。在宗教上的偏执违背了宪法保障良心自由并且不以国家权力支持任何宗教,不应该用良心自由为宗教上的偏执寻找借口。基督的国度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们确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基督徒在按照正确次序表达爱时,首先要爱基督的国度,其次才是我们的国家,这并不矛盾。——John D. Wilsey,“基督教国族主义的多面性”,https://cn.9marks.org/article/the-many-faces-of-christian-nationalism/
基督教国族主义企图将基督教身份与美国身份相融合,扭曲了基督教信仰与美国宪政民主的本质。它要求国家赋予基督教特权,暗示唯有基督徒方能成为优秀的美国人。这种思潮常与白人至上主义及种族压迫相互交织,并为其提供庇护。我们坚决抵制这种有害的政治意识形态,并呼吁全体基督徒共同抵御这一威胁信仰与国家的险恶思潮。——Christians Against Christian Nationalism,Luke Luo中译,https://www.christiansagainstchristiannationalism.org/
基督教国家主义强调美国是基督教国家,美国在上帝旨意中有特殊的地位与目的,美国应该继续保持基督教立国的精神。大部分的美国教会讲台上除了有十字架之外还有美国国旗。(我们都在取笑中国官方教会放置中国国旗或领导人图片在十字架左右)。无疑的,美国的历史与基督教新教传统密不可分,这是无可置疑也不可轻弃的美国传统的一部分。但是,轻易地把美国与基督教结合在一起,用国家机器来独尊一个信仰,或是用信仰来为国家正当性背书,无疑的不是基督教圣经的教训。这也是为什么当川普在用国家力量驱逐抗议群众之后,要突兀的举起圣经摆拍。虽然此举引起一些基督徒的抗议,但是这也是川普向福音派招唤的有效举动。最近在美国国会的公然叛乱,许多在国会内或外的川普支持者拿著十字架、基督教标语,就是基督教国家主义的最好证明。不是川普造成了福音派的国家主义,而是川普愿意让福音派的国家主义享受国家机器中的特殊地位,来换取福音派的支持。——Harry Chou,“反思基督徒支持川普的现象”,https://ji-dian.blogspot.com/2025/09/harry-chou.html
我对任何形式的宗教民族主义——包括基督教民族主义——的一大担忧即,这是一条危险的滑坡。从全球范围来看,宗教与国家、宗教与政治的关系往往与“族群—宗教中心主义”相联系,而这种倾向常常表现为某一宗教对其他宗教的支配控制與迫害,甚至某一族群对其他族群的支配控制與迫害。这种模式在缅甸(佛教—缅族民族主义)、印度(印度教民族主义)、许多穆斯林国家,以及在无神论—民族主义形式下的中国(汉族民族主义)都很明显。其实际后果往往是对少数族群和宗教的迫害,以及暴力和不容忍的文化。很少有国家能够在维护宗教民族主义时,又同时保障与多数派不同的少数群体的权利。基督教民族主义在理论上也许听起来很吸引人,但在实践中——尤其是在宪法和制度层面——它的倡导者很少谈及如何避免最终走向压迫和排斥。我们真的要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走上这条滑坡吗?必须有所警惕,美国的“基督教民族主义”极有可能蜕变为“白人基督教民族主义”,不仅迫害宗教上不同的人群,还会在种族和民族上排斥他者。因此,我们必须问:所谓“基督教国家”究竟意味着什么?作为基督徒,我们必须问自己:我们是要通过强制与刀剑来传播福音,还是通过圣灵的力量来见证基督?在制度层面将教会与国家结合在一起,真的明智且属灵健康吗?如果基督教重新在美国取得文化和政治上的主导地位,那么该如何对待族群和宗教少数群体呢?我认为,许多基督教民族主义的倡导者对此并没有具体答案。——Mingji Deem脸书评论
圣经中的神对美国的关注并不比对法国、古巴、乌克兰、南苏丹、加沙或其他任何地理实体更多。神并不站在“我们”这边。事实上,我们越是声称神站在“我们”这边,这个宣称就越不真实。教会/基督徒的使命不是拯救美国或西方文明。教会的使命是宣扬并参与神通过其子耶稣基督使世界与他自己和解,从而使人与人之间和解。这意味着整个世界,因为“神爱世人(全世界)”。——Michael Gorman,“基督的国不属这世界”,https://ji-dian.blogspot.com/2025/09/michael-gorman.html
基督教信仰和特朗普主义的融合并不是在四年前(2016年,大选年)凭空而出。 它产生于数十年的拙劣教理教导和灵命塑造。在这错误的教导中,美国国旗和基督的十字架并不冲突。福音派领袖们也认为,失去他们的灵魂只是攫取政治权力的小小代价。白人至上主义的论述,也偷偷地潜入教堂的讲台和会众中。还有,教会的存在不是为了向所有人宣传基督的光,而是让美国再次伟大。——Tish Harrison Warren,“我们和智者们(Magi)一同崇拜,而不是与MAGA为伍”,https://zh.christianitytoday.com/2021/01/trump-capitol-mob-election-politics-magi-not-maga-zh-hans/
(基督教民族主义)对基督教信仰的全面误解也极大地扭曲了权力的本质,将福音的权力转变为政治甚至军事权力。这种对权力的理解包括对敌人的暴力威胁,并可能容忍使用暴力来实现那些政治和伪宗教的目的。即使以宗教语言包装为“属灵争战”,这也不是新约中描述的那种属灵斗争。基督教民族主义的观点将保守政治和军事力量等同于神的旨意和能力,这与耶稣和新约作者所阐述的福音能力完全相悖。基督教教会不需要也不想要美国政府或军事的力量来保护、兴盛或增长。——Michael Gorman,“耶稣的国不属这世界”,https://ji-dian.blogspot.com/2025/09/michael-gorman.html
我们拥护民主和人人平等,反对种族主义,支持所有人的共同利益。我们没有把美国看作上帝拣选的国家,而是感谢上帝在世界各地的教会中,呼召各族、各方、各国的人来认识上帝、爱上帝。我们不认为任何特定的政治领袖或政党是上帝指定的。我们相信教会对所有政治领袖和政党所做的先知性和教牧性的事工。我们相信并力图效法我们的主和救主耶稣基督所践行的满有大能、仆人式的爱,而不是通过暴力获取权力。——美国福音派领袖声明:谴责基督教民族主义在1月6日国会大厦暴乱中的作用,https://tinyurl.com/shidai-ct
如果教会不是培养文化战士,而是培养像羔羊一样的耶稣门徒——自我牺牲、爱敌人、以十字架为标志的追随者,他们不要求在华盛顿为祂加冕,而是坚信祂已在天上掌权,会怎样呢?作为耶稣的追随者,唯一的前进之路不是用帝国的逻辑抹去这些分歧,而是围绕世界以为自己了解、但显然并不了解的耶稣联合起来:欢迎每个部落、语言和民族的耶稣,打破敌对壁垒的耶稣,他的爱超越每个党派口号,胜过每个政治帝国。——Brian Drinkwine,“小查理,还是小耶稣?”https://ji-dian.blogspot.com/2025/09/brian-drinkwine.html
文化战争和愤怒周期可能会刺激收视率、点击率和筹款呼吁,但它们不能使罪人与圣洁的上帝和解。 他们不能使一个四分五裂的民族重新团结起来。从长远来看,它们甚至不能使我们不那么害怕。耶稣受难日应该提醒我们,作为基督徒,给一个已经被自己耗尽的文化增加更多的愤慨和怒气,是不符合神所定义的祂的智慧和力量的。 建造巴别塔不能帮助我们,只有背负十字架才能。——Russell More,“十字架的道理与文化战争是背道而驰的”,https://zh.christianitytoday.com/2022/04/holy-week-good-friday-cross-evangelical-culture-war-zh-hans/